傻嘚嘚 | 《曲沟，我生命中曾经的天堂》三十八：大时代下的凡人小事——挨打的古典文学

认可“母亲是这个世界上你最大的佛”这句话，是因为母亲给我们的，是天地之间最深沉的大爱。

大爱无言，真情无限。这无言的爱，也许只是吃饭时给你我压在碗底的一个荷包蛋，也许只是熟睡时给你我轻轻掩了掩被角。但就是母亲这样细微的动作，温暖着我们的一生。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们对外面的人总是客客气气，甚至是恭恭敬敬，但对自己的家人，对妻子、孩子甚至母亲，有时候却是那么的不耐烦，甚至说话都很难听。

今天，我再一次深刻地认识到，包括我在内的这样做的人，都是错的。家庭，更需要和气；家人，更需要理解和宽慰；家人，更需要抱团取暖。

母亲小名“巧儿”，我想姥爷姥姥给她起这样一个名字，也是因为她心灵手巧的缘故吧。在家里，母亲纺花、织布、安电灯、垒灶台，样样在行，即使下地劳动，也是一个棒劳力，更别说还能打算盘记工分了。

一个暮春的早晨，阳光明媚，大睡醒来后，我发现屋里空无一人，窗外却飘荡着阵阵欢声笑语。癔症着脸起来扶着门框一看，母亲和婶子、大娘们正在经络棉线。只见母亲左手挽着，右手牵着，丝丝棉线在她手中便成了一束流云，而母亲一边健步如飞，一边笑语连连。这个剪影，至今还印在我的脑海里。

小时候在村里，家家户户过年的时候，都会在装粮食的缸上和放衣服的柜子上张贴“粮食满仓”和“衣服满柜”等吉祥语，但在那样贫穷的岁月里，这些写在红纸上的毛笔字，也仅仅只能是乡亲们美好的祈禳罢了。那时因为条件不好，我们家经常吃菜饼。我所谓的吃菜饼，就是把菜切碎了，拌到加了盐的白面糊涂或黄面糊涂里，然后在抹了一点油或不抹油的铁锅里焙熟了吃。那时父亲出门，总会有人问，今儿又吃的菜饼？这样的话，当时甚至一度成为村里一些人取笑我父亲的口头禅。

我上初三以前，穿的都是粗布衣服。初三那年，在安阳县纺织厂工作的姑姑把一件穿旧了的的确良布衫让母亲修改了一番后给了我，结果我穿到学校后还惹人笑话——那时的布衫一般都是扣扣子的，但女式的布衫是右开襟，男式的布衫是左开襟，老师和同学们一看开襟方向，就明白了我穿的是女人的衣裳。

虽然说那时过年了，小孩子家要穿新衣戴新帽，但我一直穿的都是母亲给做的布鞋，直到有一年，母亲给我买了一双黑布面、白塑料底的鞋。过年穿的新鞋虽然早早地买来了，但母亲却要求我，到初一早起起来去给家族的长辈们磕头的时候才能穿。除夕晚上，母亲把新鞋新衣给准备到床边以后，我终是没有按捺住新奇和欣喜，偷偷地穿了新鞋，跑出家门，双手插在裤兜里，到老槐树下去转了一圈。虽说是“锦鞋”夜行，但我的心里已是美得不行不行的了。

那时的家里就这么一个困难情况，母亲为了我们姊妹仨成长求学自然是吃了很多苦、作了很多难。二十年前的现在，我有感而发，写了一篇回忆文章《雨中，母亲如一片飘飞的黄叶》，讲述我去安阳县一中看张榜公布的高考分数的前前后后。文章在安阳日报发表后，编辑闫海燕老师专门约我去报社见了一次面，高中同学宋吉红也给我打了个电话，说看了文章后想哭。其实那篇文章中，只是再现了我和母亲生活的一个瞬间。

但我小时候也是经常挨母亲和父亲的打，因为淘气挨打，因为不听话挨打，因为贪嘴吃挨打。

那时候每年夏天，都会有个黝黑黝黑的老太太骑着自行车，带着个白色的冰糕箱子到村里来叫卖。村里人一听“冰糕——冰糕”的吆喝声，就知道是“黑老婆儿”来了。

“黑老婆儿”的冰糕对我有着难以抵抗的诱惑，因为想吃她的冰糕，我挨了数不清的打。

有时候我也挨那种稀里糊涂的打。一次，不知道怎么惹父亲不高兴了，他十分生气，伸手就要来打我，我抓起书包赶紧就跑，结果还是让父亲给追上了。父亲照我的后背打了两巴掌，我停了下来。父亲说：“让你跑！你咋不跑了？接着跑啊！”闻此言，我绷着嘴不说话，但往前挪了一步，却又是挨打，最后还是在街坊邻居的劝解下，才得以脱身去上学。

父母那时候或许是信奉“棍棒之下出孝子”，或许是认为孩子是自己的，不如意了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但我是不喜欢挨父母打的。我喜欢在夏夜里，偎在母亲怀里，听她哼唱着“明月亮，明光光，开开后门搂豆秧……”这样的句子，讲嫦娥的故事，我喜欢那种让人如沐春风般的家庭氛围。

不喜欢挨父母打的我，虽然也曾接受过高等教育，但在为人父之后，在教育孩子的方法方式上，却一度和长期生活在农村的父母没啥两样，甚至犯的错误更严重。这种由原生家庭继承过来的不良传统也曾经给我现在的三口之家造成了非常大的伤害。儿子八岁的时候，因为一件小事，我打了他一耳光，结果儿子一直对我冷冷的——尽管他也明白在他的成长过程中我为他操的心和费的力。直到三年前儿子考上大学临走前，再次提起这件事，由妻子费尽了苦心调解，当着我的面，儿子哗哗地痛哭一场，他在心中对我多年的积怨才得以释怀。

那一刻，妻子哭了，我也是眼含泪水，哆嗦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附文：

独自静坐，特别是夜阑更深的时候，每当想起到学校看高考分数回家时的情景，心头就会一阵阵发酸，滚滚热泪中，母亲的身影便渐渐幻化成一片黄叶，在雨中翻飞，飘落……

1989年7月31日，我的心情就如当日的阴雨天气一样坏。我不知道自己在求学的路上苦苦奋斗了十几年，关键时刻会是一个什么结果，更不知道假如我的高考分数不够录取，当我把消息告诉母亲时，她会是怎样的反应。如果真是落榜了，我甚至怀疑自己敢不敢告诉母亲。

那时，父亲是个小学民办教师，老实狷介，不善营生，我和两个妹妹都在上学，家里、地里的活便都别无选择地压到了母亲肩上。为了生存，在农活不忙的时候，母亲还要去给别人拣铁镏子，起早贪黑，一天挣四块钱。在这种情况下，有的亲戚对母亲说，别让孩子上学了，干多干少，至少他回到家能是个帮手，但她不同意，而且从来没有因为需要分担家里和地里的活而耽误我的学习，也从来没有拒绝过我因学习上的花费提出的种种索求。

在高考结束忐忑不安了二十天后，我要去学校看榜了。临行前，我低着头不敢看母亲的脸。母亲帮我从屋里推出了自行车，并给我披上雨衣，轻声对我说：“你去吧，我去磨面，看完后，回来顺路帮我把面弄回家。”

我出门了，如蜗牛般骑行在仲夏的风雨中。我不敢想如果落榜了，我会做出什么样的傻事，但又必须去接受一个结果，无论好坏。

而事实上，我的考试成绩要比想象的好得多。大红榜上，从上往下数，我的名字位列第三个，实考分数超过了当年的本科录取线二十七分。看到这个结果后，我没有去找班主任，也没有去和同学们议论，而是推起自行车就往回走。

回家的路上，我索性脱掉雨衣，让雨水尽情地扑打到头上、脸上和身上。不知道自己脑子里都想了些什么，只知道自己的双脚在机械地、不停地用力蹬车前行。

到村口的磨坊时，母亲已经装好面系好了布袋。我急切地告诉她，我考上了，而且估计能上个差不多的大学。

“真的？那你在后面拉着车，我先回家，给你烙饼。”母亲看到我回来后，脸上的表情很平静，当她听到我的话后，双眉扬起，眼睛顿然一亮，随即给我说了这句话，扛了一袋面，就钻进了茫茫的雨幕中。

拾眼望去，雨中的母亲左手叉腰，右手扶着扛在肩头的面袋保持着身体的平衡，双脚则拣着好路跳跃着行走。雨水打在母亲扛的面袋上，打在她飘闪起的头发上；母亲如一只轻盈的燕子踩着鼓点翩翩起舞，又如一片美丽的黄叶在翻飞，在飘落。此情此景下，泪水不知不觉地涌上来，模糊了我的双眼，模糊了雨中母亲的身影……

这是母亲留在我脑海中最深刻、最清晰的一个身影。八年过去了，母亲的这个身影在我后来的生活中愈现愈清，并时刻警醒着我，努力奋斗，积极进取。我知道，在我身上，寄托了母亲全部的希望。

作者简介

王凤森，记者。出版有长篇散文《曲沟，我生命中曾经的天堂》。